近日，云南省發布了5項關于亞洲象的地方標準，分別是《亞洲象棲息地修復技術規程》《收容救護亞洲象康復飼養技術規范》《收容救護亞洲象野化訓練技術指南》《亞洲象食源地建設技術規程》《亞洲象動態信息預警技術規范》。這些標準將于2024年2月23日起施行，其核心是通過技術方法集成，提升亞洲象保護的科學性和有效性，全面保護亞洲象的棲息地，推動地方生物多樣性的綜合性保護。
中國亞洲象現狀
非洲象和亞洲象是當今地球上存活的最大的陸生哺乳動物。
亞洲象喜歡群居生活，沒有固定住所，且活動范圍廣。亞洲象肩高約2.5米至3米，體重約3噸至6噸。目前全球野生亞洲象數量約3.68萬~5.11萬頭，主要分布在亞洲南部，包括中國、印度、斯里蘭卡、尼泊爾、馬來西亞等13個國家，其棲息環境是熱帶雨林、熱帶季雨林和常綠闊葉林等。野生亞洲象在我國主要分布在云南的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普洱市和臨滄市，數量約300頭左右。
根據考古發掘和文獻記載，亞洲象分布區域極為廣闊，其化石在秦嶺、淮河以南均有發現。河南省的簡稱“豫”，在一定程度反映出亞洲象早期曾生活在今天的河南地界。
大約7000至6000年前，氣候變化和人類對生態環境的影響，使亞洲象分布的北部邊緣開始向南縮減。公元1450年，亞洲象分布北緣退縮到云南中部和南部；1830年退縮到云南普洱江城至德宏盈江一線以南，呈殘留態勢。
1958年，中國科學家在西雙版納勐養的熱帶森林里發現了野生亞洲象。1975年以前，德宏盈江，臨滄滄源，普洱的西盟、思茅、江城以及西雙版納的景洪、勐臘都有野生亞洲象；到了1990年以后，盈江、西盟已經沒有了。也就是說，野生亞洲象的分布區域還在縮小。如果再退縮下去，中國就沒有野生亞洲象了。
就西雙版納而言，1971年以前，野生亞洲象在景洪的勐養瀾滄江邊至勐臘的尚勇一帶來回移動，路徑約250千米。尚勇與老撾接壤，野生亞洲象在國境線兩側移動。上世紀80年代后期，由于橡膠種植地擴大，野生亞洲象的移動路徑被打斷，象群做短距離移動，分成了幾個孤立的象群。勐臘的野生亞洲象仍時不時出國，成為國際象；景洪的野生亞洲象則成了真正的中國象。2007年以后，景洪的部分野生亞洲象渡過瀾滄江到勐海，至今沒有返回。
從野生亞洲象數量上來說，1976年發現146頭，1995年發現180頭，近期發現約310頭。目前的野生亞洲象里有很多小象、幼象，說明中國野生亞洲象種群呈增長趨勢。
推動地方生物多樣性綜合性保護
面對野生亞洲象數量有所增加和分布地明顯縮小的現狀，從國家到地方、從科學家到行政管理者都很重視，在三個層次開展了很多工作。
一是給予法律保障。亞洲象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瀕危物種（EN），被中國《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二是建立專門的保護機構，劃出具體的保護地域。為了保護亞洲象，從1958年至今，中國在亞洲象分布區或潛在分布區建立了11處自然保護區，形成以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為主、地方級自然保護區為補充的亞洲象自然保護地網絡。
三是開展亞洲象保護研究工作。多個機構開展亞洲象保護研究工作，主要有云南大學、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北京師范大學、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云南省林業和草原科學院等。在云南大學，江望高教授于上世紀90年代初詳細調研了野生亞洲象的數量和分布，我帶領學生研究了野生亞洲象的棲息地和人象關系的演變和現狀，陳明勇教授團隊的研究則更為全面。
總的來說，中國野生亞洲象保護有三個特點。
第一，證明中國存在野生亞洲象。歷史上，擁有象牙、象骨制品是財富、身份、地位的象征。但由于長期沒有國產野生亞洲象的記錄，西方社會曾有過中國不產大象的觀點。因此，1958年我國發現野生亞洲象后深究到底，查清數量和分布，以加強保護。
第二，保護野生亞洲象棲息地。1958年建立的西雙版納自然保護區是中國最早的保護區之一，1986年晉升為國家級，是一個以保護熱帶森林生態系統和珍稀野生動植物為主要目的的大型綜合性自然保護區，野生亞洲象只是其中的一個物種。
第三，野生亞洲象保護經歷了從防范到跟蹤管理的不同階段。1971年，勐養熱帶森林里發生有組織地捕殺野生亞洲象的情況后，受傷害逃逸的野生亞洲象變得會攻擊人。同時，外地人口遷入、橡膠種植和道路修建等，都蠶食了野生亞洲象的棲息地。野生亞洲象與人頻繁接觸，往往會踐踏莊稼、摧毀房屋、致人傷亡。
1995年前后主要是防象，安裝太陽能電圍欄、深挖壕溝、修建高大墻壁，以阻止野生亞洲象進入成熟的水稻田、村寨，村民敲鑼打鼓甚至舉起獵槍，驅趕附近的野生亞洲象。2010年前后，野生亞洲象的破壞性、危險性日益增加，保護的重點是查驗和緩解人象沖突。再后來采取了跟蹤野象的辦法，提示當地村民和外來游客避開野象，減少損失。
野生亞洲象帶來的危害可謂觸目驚心。1991年以來，野生亞洲象肇事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超4億元，造成約90人死亡、300多人受傷。
如此“不友好”的野生亞洲象為什么還要去保護？地球上的生物物種都生活在具體的生態系統中，沒有哪個物種單獨存在。有的物種對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功能具有明顯控制作用，稱為“優勢種”；有的物種能夠引起公眾的重視、推進生態系統的整體保護，稱為“旗艦種”；有的物種生活的生態系統得到了良好保護，可以相應地保護與其共同生活的其他物種，稱為“傘物種”。
亞洲象是中國西南熱帶亞熱帶森林生態系統的“旗艦種”和“傘物種”，因此保護亞洲象不僅是保護一個物種，而是保護亞洲象的棲息地，從而讓更多與亞洲象一起生活的其他物種得到保護，即通過對亞洲象的保護，推動地方生物多樣性的綜合性保護。
地方標準出臺的背后
在此次發布5項關于亞洲象的地方標準之前，云南也曾發布過《亞洲象野外救助技術規程》《亞洲象野生種群監測技術規程》《亞洲象人工輔助育幼技術規范》3項地方標準。針對一個物種發布如此多的地方標準，具有一定的特殊背景。
一方面，云南是生物多樣性的王國，全省有國家重點保護動物236種，占全國的55.6%。在國家高度重視生態多樣性保護的背景下，云南成為全國生態文明建設的排頭兵。因此，高定位、高目標地加強地方標準的編制和修訂，進一步完善生態系統和生態文明建設相關標準體系的內容，成為社會發展的必然。
另一方面，亞洲象保護是各類科學的集成。中國的野生亞洲象保護經歷了從防范到跟蹤管理的不同階段，這就要求遵循科學方法，出臺相應的技術規程予以指導。
棲息地和食源地
簡單來說，棲息地是亞洲象生活的地方，食源地是食物集中的地方，棲息地包括食源地。
亞洲象正常生存繁衍的棲息地至少應有稠密森林、稀疏林地以及河流小溪。亞洲象十分膽小，它們藏在稠密森林里休息、玩耍或覓食。太陽西下直到黎明，它們會到青草嫩葉豐盛的稀疏林地或開闊地覓食，在河流小溪里戲水、玩泥巴以去除寄生蟲和降溫。它們還需要飲用不流動的池塘水來補充鹽分，這些池塘俗稱“硝塘”。
亞洲象的食量很大，每天需要約150千克可以食用的青草樹葉，活動空間接近和超過10 平方千米。如果沒有安全的稠密森林和補充鹽分的硝塘，它們的活動空間還會更大。
野生亞洲象棲息地受到擠壓后，人們特意為它們準備的人工參與的食物生產地塊被稱為食源地。食源地建設是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亞洲象長期保護的重要創舉。
野生亞洲象學會采食成熟的水稻、苞谷、甘蔗后，就會頻頻肇事。管護人員在遠離村寨的保護區土地上種植它們喜歡的植物，“招引”象群回到保護區。但人們很快發現，野生亞洲象吃完植物后又返回村寨采食莊稼。后來改為種植本土的非糧食作物“招引”象群回到保護區，產生了一定效果，并以此為基礎提出《亞洲象食源地建設技術規程》。
根據《亞洲象食源地建設技術規程》，我們可以將食源地定義為依靠人工輔助種植亞洲象喜食植物、為亞洲象提供豐富食物來源的區域。選擇亞洲象食源地地點時，應符合環境屬性和社會屬性。其中，環境屬性包括地形、水源、隱蔽場地，社會屬性包括距村寨距離、土地權屬、面積大小。
經過長期研究積累，人們明確了野生亞洲象采食的野生植物種類達400多種，選用植物必須遵循本土性、惜食性、多年生、多物種搭配四項原則。
亞洲象監測預警系統
亞洲象監測預警系統是實時共聯、共享、共用野生亞洲象活動軌跡的系統。在野生亞洲象活動區高處架設望塔，在必經路段路口安裝24小時自動拍攝和信息傳輸照相機，在村寨布局社區監測員和流動專職護象員；將個人觀察到和必要時用無人機觀察到的野生亞洲象數量、活動趨向等數據實時上傳到監測平臺中心，安裝手機應用軟件的用戶可直接獲取野生亞洲象活動的時空信息，根據信息避讓象群。
2023年4月23日至28日，我到江城、景洪等野生亞洲象活動頻繁的農村做科研調查，感受很深。交談中得知，村民們十分害怕甚至討厭野生亞洲象的到來，得知有大象在附近活動，只能困守在家里，不敢外出干活。在南邦河村，社區監測員讓我們觀察山坡樹林里的野生亞洲象。在南木河村，村民說對面坡地的橡膠林里有一頭打架受傷的野生亞洲象生命垂危，專職護象員帶著無人機已經在此守護了3天。
2021年野生亞洲象北移昆明又返回后，亞洲象監測預警系統得到了進一步完善和普及。其首要作用是實時發布野生亞洲象活動的時空信息，提示人們避讓野象，有效減少人象沖突。同時，系統收集積累的數據也有助于對野生亞洲象的科學研究和管護。■
（作者系云南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