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香港電影《無間道》里的這句臺詞，對于此刻的Michel Aubier來說，可能再合適不過了。
近日，一場被稱為“歷史性審判”的訴訟在法國一家法院落下帷幕。肺病學家Michel Aubier因對該國參議院委員會作偽證而被該法院判處6個月監禁和5萬歐元罰金。
法國參議院對作偽證提起刑事指控，還是第一次。“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參議院律師Emmanuel Marsigny坦言。“它強調了參議院調查委員會的重要性和虛假聲明的風險。”法國研究人員表示，此案也提醒了人們在出示證據時，披露所有可能的利益沖突至關重要。
受賄“說瞎話”
現年69歲的Aubier曾任巴黎比沙—克勞德·伯納德醫院肺病部主任，以及巴黎第七大學肺學教授，同時還是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INSERM）的研究主任。
2015年4月，Aubier代表巴黎公立醫院的一個名為AP-HP的研究組，出席了參議院舉行的一場旨在了解空氣污染對公眾健康影響的聽證會，并就“空氣污染的經濟和金融成本”問題向參議院委員會作證。
在這次聽證會上，當著參議院委員會的面，Aubier舉手宣誓稱“同涉及該問題的經濟主體不存在利益關聯”。
然而，2016年3月，法國報紙《解放報》和《鴨鳴報》的報道卻讓眾人大跌眼鏡：自上世紀90年代末，石油公司道達爾每年向作為醫學顧問的Aubier支付金額不等的報酬。
據這兩家媒體批露，Aubier自1997年開始接受道達爾石油集團好處費，每年5萬~6萬歐元，其中2012年到2015年間每年收取超過10萬歐元的報酬，以及共計約15萬歐元的股份。而與之對應的是他該付出的勞動——按照其工作合同規定，他在公司的工作時間是“一個月大約工作9個半天”。
對此，該公司在接受《解放報》采訪時曾表示，Aubier在道達爾承擔的使命“是雙重的”：追蹤高級管理者團隊的健康，并且為該團隊的人力資源管理提供公共健康和職業健康問題方面的建議。此外，Aubier還是道達爾基金理事會不領薪水的外部成員。
然而AP-HP并未察覺到這些關聯。
在2016年3月議會委員會組織的非公開聽證會上，Aubier本人也承認了每年收取道達爾公司報酬這一事實。因為之前他“編造證詞”，議會委員會據此指控他作偽證。
根據適用于參議院調查聽證的法國刑法典，作偽證要接受入獄5年并處以7.5萬歐元罰款的懲罰。不過，如果作偽證受到捐贈、報酬的驅使，懲罰會上升到入獄7年、罰款10萬歐元。
可是，Aubier的罪狀還不止“作偽證”這一條。在司法調查過程中，Aubier還出現了其他方面的“失誤”：Aubier并沒有向其真正的雇主——法國國家衛生管理局披露其與道達爾及其他幾家制藥公司簽署的合同，也沒有按規定在公開聲明中說明他與企業界的關系。
今年6月，Aubier向法庭聽證會解釋，他從來沒有打算誤導參議院委員會。“我犯了一個錯誤，”他說。“如果我再做一次的話，我將會發表聲明，但（這個遺漏）絕對不是故意的。”
所言皆真相？
這一案件說明，鼓勵與業界密切合作的研究人員和醫生需要理解哪些因素會構成利益沖突，同時要清楚地知道與外界的關聯需要增加透明度，法國生物醫學研究機構——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倫理委員會主席、神經科學家HervéChneiweiss如是表示。
長期以來，Aubier一直因其淡化有關城市污染中微小顆粒對疾病的影響的言論而備受指責。
在2015年的調查中，Aubier發出了許多與主流科學觀點不同的聲音，例如他提出，肺癌與內燃機廢氣等空氣污染的關系“極為微弱”，且“極具爭議”。
“我之所以只提到3種最常見的病癥（哮喘、慢性支氣管炎和急性支氣管炎），而未提及肺癌，是因為空氣污染對后者的影響極其微弱并且受到高度爭議。”Aubier在2015年4月舉行的聽證會上告訴參議員。
可事實上，世界衛生組織的癌癥研究機構——國際癌癥研究所（IARC）在2012年就將內燃機廢氣歸類為基于“充足證據”的致癌物，在2013年將一般空氣污染物也列入了致癌黑名單。“這在科學界是有廣泛共識的事情。”法國肺病學會前會長Bruno Housset說，“但游說集團常常‘兜售’懷疑意見。”
2016年3月1日，Aubier在法國電視5臺參加的一個訪談節目中討論空氣污染風險，再次向公眾發表可疑言論。“大多數專家認為遭受環境污染影響的城市（比如巴黎等）易患肺癌，但是我并不這么認為，除非有其他因素，比方說吸煙，”他說。針對該言論，隨后有6名醫生指出，國際癌癥研究所有關致癌物的界定正是對Aubier言論的否定。
盡管受到了口誅筆伐，Aubier仍然在法庭上堅持自己的立場，他告訴司法調查，科學研究表明，空氣污染對癌癥的影響是“適度的和較低的”。“我從未將空氣污染的影響最小化，”他補充道。
“寬容言論”終獲罪
除了刑事定罪，Aubier還因同樣指控而遭到參議院的民事訴訟。AP-HP針對Aubier發起了民事訴訟，其認為Aubier玷污了他們的形象：他們獲得了勝訴，但Aubier只是象征性地處以1歐元的罰金。
在7月初的庭審中，人們并沒有看見Aubier的身影。但是他的律師FranÇois Saint-Pierre表示，這一審判結果讓Aubier“大受影響”，并認為受到了媒體的污蔑。
Aubier正在考慮上訴，Saint-Pierre稱，整件事情就是個“誤會”。他說Aubier認為其在道達爾公司的醫療顧問工作并沒有影響他對空氣污染的意見。
與此同時，Saint-Pierre對于議會委員會要求宣誓的做法提出強烈批評：“如果他們是政府機構的話，就不應該有跟上法庭那樣的宣誓；如果要宣誓，那就得保證議會成員和法官一樣公正。”說出這一番言論的同時，他還就這一質疑舉例說，參議院委員會污染問題報告人、環保派參議員蕾拉·阿伊詩公開表現的激動情緒顯然與此不符。
“此案是發生在法國醫學精英身上的否認利益沖突的令人震驚的例證。”布雷斯特大學醫院肺病學家Irène Frachon表示。2009年，Frachon曾揭發了法國藥物監督管理機構的利益沖突，該機構協助一種名為Médiator的有毒的糖尿病藥物在市場上售賣，直接導致超過1000人死亡。
與參議院一樣，法國公益組織下一代協會（Générations Futures）和法國無國界環保組織協會（Ecologie Sans Frontières）也是此案的原告，這兩個組織也對Aubier發起民事訴訟：非政府組織的律師FranÇois Lafforgue認為，Aubier的“虛假陳述顯示出明確的利益沖突，可能對法國空氣污染法規的發展產生負面的影響”。
由于這個謊言涉及公共衛生健康問題，的確難以讓人接受。在7月5日的裁決中，法官Evelyne Sire-Marin 再次強調了在有關公眾利益問題上撒謊的嚴重性，不過她也指出Aubier的評論并沒有直接侵犯環保法，因此決定裁決非政府組織的訴訟不能被采信。
盡管如此，這兩個組織仍對整個案件的判決表示滿意，“我們希望這個裁決能夠向所有存在于法國和歐洲的其他‘Michel Aubier’們，以及為了錢財選擇向業界妥協的人傳遞一種信息，”他們期待這個案件能夠成為一個開端，借此讓大眾意識到醫藥衛生領域的利益沖突對公眾健康帶來的危害。■